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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我的岳母
来源:邓本宝 2024-08-11 18:03:46 责编:奚正喜 桑士宣 何怀光

岳母离开我们已经快10周年了,在这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每当想起她,心里总有一股钻心的悲痛。她那慈祥的面容,瘦弱的身材,雪白的头发,温情的话语,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窗外雨声惊我梦,相思万缕泪千行。梦醒时分,不见故人泪湿巾,一次又一次的让我陷入到深深的回忆和无尽的思念之中。

岳母出生于1925年8月12日,若健在,今年已是100岁了。岳母去世后,我一直想给她老人家写点什么,但写这样的文章总觉得太沉重、太压抑,加之自己才疏学浅、心慵意懒,因而迟迟没能动笔。今日翻开家庭大事记,方知岳母的生辰就在眼前,故决定写一篇怀念岳母的文章,以作为献给岳母百岁诞辰纪念日的礼物。

岳母原是巢县一李姓大户人家的小姐,其祖父是巢县有名的大商人,县城钟家巷大半条街都是他家的,开有米行、布店、当铺、旅馆、酒肆、茶楼等;到他父亲这一代,已经衰落得差不多了,但还有米行、布店。著名的巢县“李记米行”的老板就是她父亲,后因身体有病,40岁不到就去世了。父亲去世后,家里的一切都由其精明强干的母亲打理。

岳母共兄妹4人,上面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妹妹。在姐妹中排行老二,故人称二小姐。岳母出生后,国逢乱世,家处衰时;父母重男轻女,加之父亲身体有病、心情不好,家境每况愈下,所以除给大姐、大哥读书外,她和三妹既没上过私塾、也没进过学堂,岳母所认识的几个“打眼字”,也是家里管家先生教的。这是岳母一生的悲哀。

岳母17岁时,认识了一个聪明能干、博学睿智,且一表人才,与自己门当户对(岳父的祖父是太学生,家里也很殷实)的如意郎君。20岁那年的春天,经双方家长同意,岳母和岳父共缔良缘、结为伉俪。

那时,抗战仍未结束。为了生计,也为了前途,岳母和岳父商量,决定投奔在国民党国防部工作的大姐夫王能法。岳母和岳父于1945年6月被大姐夫带到重庆;抗战结束后,随国民政府回迁南京;1949年3月,又随国民政府溃逃广州;同年6月1日在广州喜获第一个千金;1949年9月,乘国民党撤退台湾、混乱不堪的空隙,大姐夫最终带着我岳母、岳父一家脱离部队,历经艰辛,冒着生命危险,悄悄地逃回老家。

家乡巢县早于1949年1月24日就解放了。看到家乡一片如日方升、欣欣向荣的景象,岳母和岳父甚感欣慰,决定安家落户于岳父老家半汤乡鸽子王村,以结束那种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生活,过着一个安安稳稳、普普通通的新社会农民的日子。

岳母虽没进过学堂,但受家庭环境的熏陶,从小就知书达理、聪明伶俐、与人为善。自成为一名农村妇女后,她就谦虚好学、拜师学艺,从头做起、学习农活。不到一年时间,各项农活,岳母都做得像模像样。

由于岳母能吃苦耐劳、为人热情,蕙质兰心、淳朴善良,乐善好施、扶危济困。所以不论在乡里乡亲,还是在自家亲戚和亲朋好友中,都享有很高的威望,深受子女和晚辈的敬重和爱戴。日子虽然清苦,但也过得很轻松、愉快。

昙花易谢,好景不长。岳父、岳母的出身和经历,决定了他们的命运是凄苦的。在那个特殊动乱年代,他们受尽了人间的痛苦与屈辱。

岳父、岳母共育有1男、4女,5个子女。我妻子最小,上面有3个姐姐、1个哥哥。哥哥出生于1961年,正值3年自然灾害期间,所以从小营养不良,身体不好;加之常常受到那个特殊时期父亲被批斗的惊吓,身体越来越差,整天咳咳喘喘,甚至连吐血也都得不到及时医治。

1980年的秋天,年仅19岁的哥哥就英年早逝了。那天,岳父伤心欲绝,一直呼天唤地哭喊着儿子的名字。岳母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儿啊,你这么年轻,怎么就走了呢?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还没有结婚、生子呢?你怎么忍心丢下年迈的父母和几个姐妹?你让娘还怎么活啊!苍天啊,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让我这个白发人,送一个黑发人?我家的日子还怎么过啊……”由于伤心过度,岳母哭得一下子昏厥了过去。此情此景,让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泪流满面。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1982年11月,出嫁仅两年的三女儿,也因病去世了。

一双儿女的相继去世,如晴天霹雳,给岳父、岳母以沉重的打击。岳父的头发一下子白了许多,人也苍老了很多;岳母整天以泪洗面、伤心欲绝,面黄肌瘦、头发全白。就连在南京工作、几年未见的亲哥哥,第一眼看到妹妹时都认不出来。当得知悲情后,兄妹俩老泪纵横、抱头痛哭。痛定思痛,痛何如哉?因为痛心入骨、伤心过度,岳母转瞬昏倒在哥哥的怀里,吓得在场的亲友不知如何是好。在岳父等亲人的哭喊、呼唤声中,约半个时辰,岳母才慢慢地苏醒过来。

我和岳母的初次相识,是在1987年春天的一个星期六。那天下午下班后,按约定我去相亲,接受岳父、岳母全家人的“大考”。岳母慈祥的笑容、清秀的外貌,亲切的话语、善良的品德,一下子打消了我初去时的忐忑和紧张;心里轻松愉悦,‌毫无压力。晚上面对丰盛的菜肴,在岳父、岳母的劝说下,我同几个姐姐、姐夫及其他亲戚,举杯畅饮,享受到初次见面时的和谐与快乐。第一次见面,岳母给我留下善良、慈祥,亲切、勤劳的美好印象,让我一辈子难以忘怀。

相亲后的第二个星期天,大姨姐组织了“亲友团”到我家“看家”。我那时是单身一人,住单位分的一套房子(60平米左右。在当时,单身汉能分到一套住房,是不可想象的),家徒四壁,除一张旧床、一个破桌子、一把坏椅子外,没有其他任何家具。“亲友团”回去向岳母报告说:“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自来水池子”。岳母说:“农村出来的,哪有几个是富裕的?穷身厚德。男孩子你们都看到了,只要人好就行。家里穷富,我们不考虑。”

同妻子相识1年后,我们就结婚了。又1年,我们就有了可爱的儿子。看到最小外孙的出世,岳父、岳母心花怒放、笑逐颜开。儿子是在外婆的怀中追梦,在外婆的背上长大的;儿子从出生到上大学,一直都是岳母带大的。岳父、岳母对小外孙的疼爱,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儿子对外公、外婆的感情也是非常深厚的,特别孝顺外公、外婆。

我在财政局工作了30多年,当了20多年负责人。这不光没让岳母觉得荣耀,反而让她老人家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常在河边走,湿了女婿鞋”。所以,岳母那边的亲戚、朋友,凡是托她找我拉关系办事的,她一概拒绝,从不给我添麻烦。同我们住在一起时,只要我们不在家,任何人敲门,她都不开。为了不让来人觉得家里有动静,她干脆连电视都不看了。

1994年,我有点小恙,在省城安医附属医院做了一个小手术,住院十多天。岳母带着小外孙在家担惊受怕,不知我的病情有多严重,天天唉声叹气,经常独自坐在阳台上,望着远方默默的流泪。我回来后,她不知有多高兴,变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一个月后,我体重竟较出院时增加了16斤,身体已恢复如初。

我若和妻子发生了矛盾,岳母总是向着我,教育女儿说:“他在外面工作,很辛苦,很不容易;有时心情不好,发点脾气,你要让着点。家有贤妻,丈夫不做混账事,不要得理不饶人。”说得我无地自容。这样的岳母到哪里去找啊!

天不遂人愿,事常逆己心。正当岳父、岳母晚年幸福、快乐的时候,岳父于80岁那年,突感身体不适,结果查出是食道癌晚期,只能采取保守疗法。岳父生病后,岳母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始终携手陪伴岳父同病魔抗争。尽管如此,2年后的9月11日,岳父带着对病魔的无比痛恨,对亲人的不尽牵挂,离开的人世,离开了相濡以沫、恩爱一生的岳母。

岳父去世那天,岳母一直守在灵堂前,端详着岳父的遗像,声泪俱下、哽哽咽咽的诉说:“老头子,我俩做了63年好夫妻,从来没有打过架,也很少拌过嘴。如今阴阳两隔,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你让我怎么活啊,还不如把我带走算了……”哭得我和妻子以及在场的亲友,无不泪流满面,难受至极。岳母一生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怎能不教她肝肠寸断、悲不自胜?

岳父去世后,我和妻子就将岳母接到我家,和我们一起生活。岳母同我们住在一起是很乐意的,没有负担、轻松愉快,因为在带小外孙时,基本上就住在我家;另外,岳母同老么女儿的感情也是特别深厚的。岳母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家里人多,烟火气旺,就有财运、福运。”岳母非常重视亲情,喜欢人多、热闹。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岳母同我们住在一起,我们就没有了刮风、下雨跑回家关门窗的担忧;每次下班回来,都能闻到芬芳四溢的饭香。岳母还能坚持洗碗、扫地。记得岳母86岁那年,洗碗时一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并伤到了手,鲜血直流。妻子边给她包扎,边嗔怪说:“妈妈,我们不让您洗碗,您非抢着洗,以后不许您洗碗了!”岳母笑着说:“不就是打碎了一只碗,受了一点小伤吗?怎么,不让我洗碗?你还以为我真老啦?”哎,没有办法改变她。她老人家真是活到老,累到老。

生命在尽责中绽放光彩,也在奉献中凋谢枯萎。晚年的岳母,也有诸多不适,可她却乐观豁达,坦然面对。她从不把痛苦的表情流露在脸上,留给后辈的都是慈祥的笑容;她把悲楚深深的埋藏在心底,却把欢乐厚厚地留给亲友;她是一个平凡的女性,却把不平凡的爱献给了家人。

2014年10月18日晚上,岳母一直念叨着小外孙(在合肥上班)为什么不回来?妻子说:“儿子工作忙,双休日有应酬,今晚可能不回来了。”岳母长嘘短叹地说:“再忙,星期天也要休息,也要回家啊!”也许是心灵感应吧?儿子那晚没喝酒,回到房间,总感到心神不宁,烦躁不安,特别想奶奶、想妈妈,因而就立马开车回家。晚上10:30敲家里门时,岳母抢先开了门,看到孙子,激动不已,赶紧把孙子迎到她的房间,问这问那。教育孙子要谦虚做人,尊敬领导、努力工作,不贪图物质享受,听爸爸、妈妈话,早日找对象、成家生子。祖孙俩一直聊到深夜12点。送孙子睡觉后,岳母才回房休息。

第二天凌晨4点,妻子醒来,发现岳母房间门是开的、灯是亮了,她顿生疑虑,就蹑手蹑脚地进去看看。好像母亲是睡着似的,睡得那么酣沉,那么安详。妻子连喊了几声,岳母没有应答;摇晃着身体,岳母没有反应。于是就大声哭喊着:“妈妈,你怎么啦?你不要吓我。你快醒醒!”妻子的哭声,惊醒了我和儿子,惊动了楼上楼下,也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儿子抱着外婆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奶奶(一贯称外婆为奶奶),昨晚您不是想我回来吗,我俩谈得好好的,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呢?难道昨晚等我回来,就是给我作最后的交代吗?您不要我那?我是您一手带大的,我好想您啊!以后回来,我永远也看不到您了,我还没有好好孝敬您呢……”

我也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地哭喊着岳母。随后强忍着悲痛,拿起电话,声音哽咽地告知俩个姨姐和有关亲友。

岳母的后事办完后,妻子和儿子都多请了几天假,不愿上班。妻子好几天不吃不喝,整天以泪洗面,拿着妈妈的照片,呼喊着妈妈;儿子也天天哭泣,不思茶饭,想念奶奶。那一段时间,我们一家仨人,像变个人似的,都消瘦了很多。

亲爱的岳母,您虽不是生我养我之身,但却有暖我爱我之情。您的离开,给我和我们全家,都留下了无限的痛楚和不尽的思念。请您放心吧,我知道,呵护好您的老么女儿——我的妻子,做一对像您和岳父一样鸾凤和鸣、白头偕老的好夫妻,是对您最大的慰藉。

安息吧,亲爱的岳母。愿天堂无恙,一切安好!

(邓本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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