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板面的“摇滚”之路-凯发k8手机版

太和板面的“摇滚”之路
来源:元新闻 2024-08-20 17:02:31 责编:毛学农 王悦

二手玫瑰乐队(来源:@二手玫瑰乐队)

安徽太和羊肉板面是从1993年开始“北上”的,直至在二十年后成为网络热梗“石家庄正宗安徽牛肉板面”。

今天,你问一个石家庄人:石家庄有什么特色美食?

他一定会抛出那个陈年老梗——“石特安”(石家庄特产正宗安徽牛肉板面)。

太和板面北上之时,正是市场化、全球化的前期,外资涌入,民间资本兴起,传统的单位体制被削弱。92派企业家横空出世,而“太和板面”被三轮车推着一路北上,则是“春天的故事”的草根版本,处于92派的另一端。

“那时的大家有一点很像,那种除了钱,好像已经拥有了一切的模样。有包廉价香烟,有份牛肉板儿面,有笑靥如花的姑娘,有层出不穷的想法,还有用所有钱换来的限量版心爱乐器。其实,那时拥有的一切不过也就是青春吧。”

站在时代的拐口,有的人被洪流裹挟,发出无奈的叹息,有的人却能在激变中谋求出路。

一切都是不得不变,一切又都是应时而变。

noodlesawards

2017年底,曾经的中国摇滚第一刊《我爱摇滚乐》公布了一则雷人消息:《板面奖noodlesawards提名评选正式启动》。

1999年,石家庄的音乐杂志《通俗歌曲》的前编辑晓朱想要自由书写与普及摇滚,创办了《我爱摇滚乐》,那是一本没有刊号的独立杂志,以“买碟送刊物”为名进行售卖。巅峰时期,“爱摇”一期能卖出2到3万册。

《我爱摇滚乐》

《爱摇》和《通俗歌曲》令石家庄还没有成长为“国际庄”时,就已是中国摇滚重镇。

再加上千禧年前后,石家庄乐队爆发期,本土乐队“万能青年旅店”的一首《杀死那个石家庄人》,红遍大江南北,让石家庄真正走入国内摇滚圈的视野。

《爱摇》评选“板面奖”,也透露着朋克之大无赖精神。官宣是这样向“滚圈儿”介绍这一奖项的:

「板面(安徽板面),也称太和板面,是安徽省阜阳市太和县特色小吃,因在案板上摔打而得名。以此命名有经过摔打、鞭策收获更好的未来之意,并以此纪念石家庄三大人文景观。」

这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以“太和板面”来命名的音乐奖项了,奖金数额就是一碗安徽板面的市价。板面奖noodlesawards效仿金酸莓奖golden raspberry awards,揶揄过去一年备受大众批评的音乐人和作品。常设奖的前缀是“最差”——“年度最差歌手”“年度最差乐队”“年度最差单曲”。

当年,第一届“年度最差歌手”是从赵雷、杨坤、马融、汪峰和谢天笑等一众提名里诞生的。

“板面奖”还专设“中国摇滚垫脚石奖”,罗永浩、于谦被提名。后来谁得奖不可考,但“正宗安徽板面”绝对是整个石家庄摇滚的“垫脚石”,甚至是摇滚范的一部分,“如生活标配般烙进了那一代乐手们的青春记忆”。

河北省古琴协会首任会长孙鉴后来回忆乐手们在棉七小学那几间早已废弃的低矮库房排练的场景:

「那时的大家有一点很像,那种除了钱,好像已经拥有了一切的模样。有包廉价香烟,有份牛肉板儿面,有笑靥如花的姑娘,有层出不穷的想法,还有用所有钱换来的限量版心爱乐器。其实,那时拥有的一切不过也就是青春吧。」

太和板面“北上”

谁能想到,安徽太和板面在1993年的艰难北上,喂养出一代中国摇滚人。

北上的具体时间,其实也不可考,那实际上是一组几乎同时发生的事件,北上的目的地也不只是石家庄。

1993年,安徽阜阳太和县大张村村民宋建平、丁文喜带了600块钱去河北唐山摆摊卖板面,先花100元租房子,买了73块钱的肉。他们凌晨3点半带着煤球和炉子去渤海早市出摊,炉子有200斤,卸炉子烧水,当街摔板面,三合板垫着三轮车,“铛铛响就像敲大鼓一样”,第一天卖了30块钱,第二天就有回头客。

宋建平的板面摊阴天下雨从不关张。他发现,河北人不爱吃羊肉,受不了那一股子膻味,于是羊肉换成牛肉,其他配方不变。

板面生意逐渐好起来。后来一个摊变四个摊;接着收徒弟;第一个徒弟是二伯的儿子,后来在建国路开了店。安徽太和板面开始遍布唐山。

太和板面

太和县旧县镇人丁好峰也在1993年来到石家庄。他怀揣500块钱在谈固大街路口卖板面,第一天卖出了12碗面。

1993年,17岁的太和县人单杰投奔在哈尔滨工作的姑姑、姑夫。姑夫给他买了一辆三轮车,他在“老动物园早市”支起面摊。“一个早上可以卖500碗面。”“秋豪单记”板面后来遍布冰城大街小巷,还有几十家开到了沈阳、大连、深圳等地。

1999年,徐州坝子街桥北岸中国工商银行的对面的第一家丁三板面开业了。丁三是太和人,家中排行老三,也从支小摊子开始,靠一锅独家“牛油辣椒汤底”,成为徐州板面界大哥大。

根据大众点评搜索数据显示,在徐州范围内大大小小就有1757家板面店。

2001年,初中毕业的郭志前往河北保定市留史镇,在一家太和人开的板面馆做帮工,两年后和父亲在保定市支起了一个路边摊,后来在北京市海淀区四海桥(四海市场)卖起板面。后来“郭记味霸”板面馆发展到60余家,其中阜阳籍老乡加盟占比达60%以上。

太和板面的“北上”之路不是一天走完的。大张村后来成为“板面村”,全村70%的人在全国卖板面。宋建平的徒弟中,孙中在天津刘房子站台,李良贵在保定,刘芳在哈尔滨,丁本衡在石家庄……几乎逐步覆盖整个中国北部。

90年代

安徽太和羊肉板面的“北上”是整个中国90年代的一个缩影。

90年代,一个象征开放、繁盛、腾飞与未来的符号。当时正是市场化、全球化的前期,外资涌入,民间资本兴起,传统的单位体制被削弱,与之相应的则是宏大叙事的退潮与市民意识的崛起。

电视剧《鸡毛飞上天》

邓小平南巡讲话后,全国各地迅速掀起一股“下海创业潮”。据人社部统计,1992年辞职下海者超过12万人,停薪留职、兼职投身商海的超过1000万人。

这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中国企业家的92派,源自国企或集体经济的改制转型。

但“太和板面”北上则是“春天的故事”的草根版本,处于92派的另一端。

一代太和农民沿着中国铁路的足迹,北上河北,唐山、邯郸、石家庄包括保定,依靠一个个板面摊,用三轮车生生卖出了一个小吃品类。

站在时代的拐口,有的人被洪流裹挟,发出无奈的叹息;有的人却也能在激变中谋求出路。

回头看去,这群人的板面技术并不是最好的。实际上,即使是现在,本土太和人也不接受由传统太和羊肉板面改良的“正宗安徽牛肉板面”的风味。多位本土板面店主都告诉元新闻记者:

「当年北上的摊主,都是在本地竞争不下去的。」

本世纪初,当安徽牛肉板面在石家庄爆火之后,很多先知先觉的石家庄商人都看上这盘生意。一位石家庄房地产商人曾经多次来太和寻觅“正宗安徽板面”合作者。

太和石条老街板面(来源:中国名厨文化中心)

太和县石条老街板面老板杨建峰就曾接到邀约去石家庄考察,他品尝过石家庄数十家“正宗安徽板面”,包括最火爆的“五七路牛肉板面”,尽管“五七路板面”门前豪车云集,但杨建峰吃完后不甚满意。他认为,“太和本地任何一家老字号板面的风味,都可以吊打石家庄的。”

“丧失了传统太和板面最重要的香。”杨建峰进一步猜测,之所以太和羊肉板面在北上过程中被改良成了牛肉板面,“是因为他们(北上的摊主)没有真正掌握去除羊膻味的技术。”

但真实的情况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太和板面北上所依仗的不是技术,而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勇气和机变。

太和板面北上所至,也是安徽生产力的输出所至,邯郸市是以钢铁产业为核心的重工业城市,唐山以矿业为核心,而石家庄则是一座铁路上的城市。

大量勤劳的安徽农民工在极速填充工业生产力缺口的同时,也急需一碗家乡的味道抚慰他们思念家乡的情绪。

这也许就是“安徽正宗”四个字的不可或缺。寒夜星辰,没有什么比一碗家乡的面条更能告慰心灵。

太和板面(来源:颍州晚报)

板面,制作简单,出品快,价格实惠,重油盐辣,吃下去又扛饿又过瘾。经过反复捶打板面,让面团起筋,既可以增加面的口感,更让当时从事矿业工作的人们迅速补充体力,也更加的扛饿。

中原饮食体系本来是以羊为大的,太和板面金贵讲究的羊肉变成更好制作的牛肉,只因板面出走阜阳以后,劳动力需要的是更快的补充能量的方式。

在演化当中,太和板面也改变了注重汤头的特点,变成了更容易制作的牛肉汤底,也不再搭配小菜,而是更多地结合当地的特色卤味,比如把子肉、卤鸡腿、豆制品等,只为增加更多的蛋白质,帮助工人迅速补充体力。

一切都是应时而变,一切又都是不得不变。

天下板面出太和

石家庄鼎鼎大名的“五七路板面”(后改名为王书岐板面)的经营者王书岐是一位石家庄人,但他是在一位安徽人手上继承的面摊。

王书岐当过泥瓦工,后来他在五七路批发鸡蛋,跟一位做板面的阜阳人关系很好,后来朋友家中有事不得不弃摊回家,临走前把板面摊留给了王书岐。

2005年,王书岐改行卖起板面。他在和面和调卤上精心钻研。“我特意将面做得软一些,将卤的辣度减一些,不过这个‘一些’就很不好掌控。”

王书岐出摊出了十一年,几乎每天都会有1000多人来吃面。摊前奔驰、宝马、奥迪各种豪车云集,也有骑着电动车来喝酒吃面的上班族。

一直到2016年,他才将摊位撤掉,开了面馆。

王书岐板面(来源:河北青年报)

和东北一样,石家庄也曾是新中国成立后北方重工业城市的代表之一,大型棉纺厂从“棉一”开到“棉七”。被称为“共和国医药长子”的华北制药坐落在这里,中国第一批青霉素从这里问世。

在很多石家庄人的记忆里,这座城市由高耸的烟囱和青霉素的味道组成;90年代之后,传统重工业衰落了,改革的阵痛持续至今,终日的雾霾和灰蒙蒙的天弥漫着不散的压抑,发展重工业带来的污染始终困扰着这里。

这正好和90年代末中国摇滚乐的母题不谋而合:对城市生活与工业文明的反思。

在“石特安”(石家庄特色安徽板面)的招牌开始遍布大街小巷的同时,石家庄摇滚开始发出独特的呐喊。

《爱摇》新媒体主理人段郎说:2006年,一位读者向《爱摇》写信,他恰好发现了石家庄三个字对应了“rock home town”。于是,编辑部就以这位读者来信为由,专门做了一个专题,后来成了“网络热梗”。

元新闻记者曾经问过一位摇滚乐迷:

“安徽板儿面,到底摇不摇滚?”

“非常摇滚!”

“为什么呢?”

“因为板儿面是属于工人阶级的!”

当年,欧美摇滚乐成长和美式快餐兴起都是同一波的。在汉堡诞生的hamburg steak,一种用碎牛肉做成的肉饼就成了hamburger,用面包夹着肉饼,营养均衡、方便、好吃、迅速补充营养,扛饿,简直就是和安徽板面一模一样。

于是发源于德国汉堡的地方美食成了风靡全世界的汉堡包。

太和板面“北上”,和农民工“南下”,都是根植于中国这片古老土地上的草根叙事。在那种社会剧烈转向的剧变期,终究是农民们扛下所有,先是农业哺育工业,一批农民工出走家乡,走进工厂,另一波农民则推着三轮车,一碗面一碗面喂饱他们的农民兄弟,重工业衰落后,三轮车继续喂养城市,甚至养出新的城市文化。

那些曾经在石家庄街头摆摊的太和人,可能根本不会有机会知道摇滚是什么,可能更不知道板面摊的老主顾里有大名鼎鼎的“万青成员(万能青年旅店 中国知名摇滚乐队)”。

而这个故事迷人的地方就在于,吃面的人也在为做面的人而呐喊。

二手玫瑰的梁龙后来总是在演唱会上玩“板面梗”,大力推广安徽板面, 二手玫瑰在舞台上大红大绿,将唢呐这一传统乐器融入摇滚乐中,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民间朋克”风格,其实唤醒了中国人心中摇滚和土地的连接。

一位石家庄人说,“石家庄对我来说,有时会像一个形容词,是一种‘失落—平淡—恢复期盼’的状态。”食物会潜移默化地改变社会。天下武功出少林,追宗溯源,你始终能看到那股源自淮北平原的力量。

(撰稿丨元新闻记者 梁巍 通讯员 张春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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