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潮汐作用的范围,枯季时,东海潮汐对长江作用的上界在安徽铜陵大通。这里距离长江入海约620多公里。大通水文监测站,是长江干流下游最后一个径流控制站,也是唯一一个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供长江水情信息的径流控制站。长江入海径流量测算就是以大通站断面测量的流量为准的。所谓“长江拐弯”,是指长江在大通这里受阻于九华山,转头北上;“大海回头”,是指东海海潮上溯长江的最远点在大通。从大通始,长江进入河口段,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进入下游区域了。
在轻飏的民乐《茉莉花》旋律里,汽车越过扬州的瓜洲,再经润扬大桥,到达长江南岸的镇江。大通是长江枯季潮界,镇江是长江洪季潮界。不论枯季还是洪季,都还是指属于河流作用占优势的江段,再往下就是河流与海洋优势参半的地段了。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这首《船泊瓜洲》,是北宋王安石在瓜洲写的。京口故址即是镇江。在长达600多公里的长江下游江段上,历史上有无数的渡口。但瓜洲与西津渡无疑是最出名的。它们隔江相望,一北一南,两点一线,扼守在京杭大运河与长江的北南交汇口的要点上。是古人南下北上,争战、商贸、旅行,不得不经常路过的地方,自然也成为历朝历代文人喜欢游玩和歌咏的地方。
用“沧海桑田”、“天翻地覆”,来形容这瓜洲和西津渡,是再恰当不过了。而且这种变迁,都在俯仰之间,是人类的肉眼可见。
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瞰京口,接建康,际沧海,襟大江。扬州瓜洲,不同甘肃瓜州,在历史上的地位远比现代重要。它是长江及大运河的运输、包括漕运的中枢转运站,同时还是长江下游最重要的出海口,国际贸易码头。是所谓“烟花扬州”的物质基础支撑。唐时鉴真和尚曾从这里起航东渡日本,明时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也发生在这里。但那个充满故事的瓜洲,早已不见。清康熙末年,由于长江在仪征、瓜洲间涨出了北新洲,致使长江江流北移,镇江、扬州段长江开始出现南岸淤涨、北岸坍塌的情形,到1895年,瓜洲全城全部坍入江中,一同付渚江流。现在的瓜洲在民国以后新建的,可以说是长江地理变化的鲜活见证。我们现在见的瓜洲,布满大大小小的水利工程,成为了扬州最重要的水利枢纽地。其建国后建的节制闸等水利工程,因其因地制宜和高质高效,吸引了大批人士来此观光学习,其中包括数位外国总统和数千外宾。
西津渡始成于三国,在相当长的历史阶段里,它都比南京(金陵)附近各渡口重要,甚至其本身也曾被人称为“金陵渡”。六朝“永嘉南渡”时期,一半以上的北方难民从这里渡江南奔。溯源安徽徽州移民,有不少就是从西津渡渡江过来的。今天,西津渡是镇江文物古迹保存最多、最集中、最完好的地区,是镇江作为历史文化名城的文脉所在。从六朝到清朝,古街救生会,昭关古塔,观音洞,英国领事馆......西津渡保存着相当丰富的历史遗存。它与瓜洲完全坍塌入江底不同,清代以后,由于江滩淤涨,长江泓道北移,曾经喧嚣的古渡码头,渐被淤沙淹没,脱水变成了陆地。现在的西津渡离长江江岸已有300多米距离。所幸西津渡脱水成陆时间并不久远,便自然成为了长江上最好的、真实无欺的渡口标本。
我想找一处可以看到长江的地方,但触目所止,到处都是高楼、绿树和陆地。
据说,镇江江面已由宋朝时的40余里,缩小为10多里了。哪里还会有“江风白浪起,愁煞渡头人”的诗词意境。据说,以孤篇压全唐诗的扬州人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开篇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的江海混芒景色,就是当时扬州长江的实景。现在镇江地界上还保存有许多古海蚀穴,它们指明的都是曾经的海岸线位置。据说,秦汉时期,扬州还有“广陵潮”,人们并不是象今天那样,每到中秋要跑去杭州看钱江潮。据说,二千年前,楚考烈王的贤相春申君黄歇在长江之滨苏州等疏通黄浦江水道,创造沥水造田,为最终形成今天苏州、上海等地大部分的陆地打下了基础。上海的脱海成陆,其地理形态直到20世纪初才最终形成今天我们看到的模样......
除了监测水位、流量、水温外,大通水文监测站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监测长江的输沙量。科学研究告诉我们,长江三角洲的形成靠的是长江输送的无穷尽的泥沙。但长三角并不单纯是大自然运作的结果,它无疑也是人类活动的结果。人们围绕长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造田围地,极大地改变了长江的河流形态,加速、加强、加固着长三角的陆地形态。如今,长三角是中国最富庶繁华、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但它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并不是高楼大厦,而是纵横的水网和良田,特别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水闸、泵站,所构造出来的天人合一的“江南”印象。从根本上说,长三角的富庶与发达,从来就是人民与天斗、与地斗,在斗争中求与天地和谐共处的精神体现,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形象写照。
千年一瞬,沧海一粟。在长江三角洲,长江巨变,长江不变。变的是长江外在形态,不变的是此地人民的“不服”、勇于拼搏、善于拼搏基因。
当年是他们想努力变成我们的样子,现在是我们努力想变成他们的样子。大道通天,混一宇宙。
“马蹄特特无断时,老尽行人路如故”(陆游《晚过五门》)。我们走在西津渡古老的街道上,虽然没有特特的马蹄声音,但脚底空泛的踢踏声音,却是长江的千年风雨回响。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距离我们不远处,辛弃疾写下了如此诗句。我们被他感动着、感动了。
(万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