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启蒙老师姓许,名立章,唐模村人。他在我们这个小山村教书多年,村民们尊称他“立章先生”!
虽然时隔五十多年了,我仍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情景:那一年过年的时候,我家来了一个年纪和我父亲相仿的男人。他看起来有些瘦弱,但讲话很有中气,见了我父亲,一口一个“舅舅”地叫着,听起来很是亲热。
母亲说,这是新来的许老师。他和我灵坑村的姑姑是亲家。他的女儿嫁给我表哥,所以他自降辈份跟他女儿一样,尊称我父亲“舅舅”。
听到是新来的老师,我有点害怕,躲进厨房,坐在灶头,给母亲烧火。
当母亲用蓝边碗盛着荷包蛋端到许老师面前的桌子上、请老师“趁热吃”时,许老师笑着说:“给孩子吃吧!”母亲说:“孩子有孩子的!”但许老师仍然坚持把他碗里的荷包蛋分了一个给我。我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望着父亲。父亲说:“这是新来的许老师!快叫许老师!”我当即大声地叫了一声“许老师!”许老师笑着说:“你叫什么名字?想不想念书啊?”我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荷包蛋,一不住地点头。
其时我父亲正担着产庆自然村几十户人家的生产队长。许老师初来乍到,就是到我家来和我父亲见个面的。当时,我们二联行政村辖产庆、灵坑、湿坑和上叶四个自然村,村村都有教学点,除灵坑外,每个教学点只有一个教师,或公办老师、或民办老师。这些老师都一样神通广大:开设大单班,给十几二十个不同年级的孩子上课。灵坑教学点除一位民办老师给一至四年级的大单班上课外,四个教学点升上来读五年级的学生由经验丰富的张忠一老师把关毕业班。
父亲牵着我的手,陪同许老师来到村后的大祠堂。当父亲“吱呀”一声,推开厚重的祠堂大门时,我看到,祠堂第一进是教室,第二进堆满柴火,还摆放了几具棺材,很是吓人。
从那天开始,六岁的我就成了许老师一年级的学生。
星期一,他就走上十里路早早地来到教室上课,周六傍晚放学才走回去,平时就住在村头一个农户家,吃的是学生家中的派饭。山里人朴实好客,老师来家里吃饭,不是磨豆做豆腐,就是炖只老母鸡。因为家长不收搭伙费,他就买些铅笔和作业本之类的学习用具送给学生。晚饭后,他经常来我家对我父亲说,祠堂黑漆漆的,光线不好,孩子长期在阴暗的光线里看书写字,会影响视力。他一边聊天,一边就着昏暗的煤油灯豆大的光焰给我开“小灶”,或指出我作业中的错误,或指导我如何写他布置的作文。几年下来,我获益良多。
在许老师的不断建议下,父亲带领村民上山砍来大树做屋柱和房梁,利用本村土窖烧出的青砖青瓦,在村口的小溪上建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廊桥式学校。我们搬进新教室那天,大人们都来帮助驮桌子搬板凳。许老师还爬上桌子,用红色的颜料在黑板上方刷出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个大字,并跟我们讲这是毛主席讲的,勉励我们听毛主席的话。
在新教室里上课,老师教的起劲,我们学的开心。村民们从村口路过,听到许老师铿锵有力的讲课声,都会由衷地赞叹:“立章先生,好老师啊!”
许老师教我们四个年级的语文课和数学课,还教我们唱歌,教我们画图画,还教之前的教师不会教的广播操和眼保健操,甚至还带我们上山挖山芋,带我们一起下田捡稻穗,带我们给生产队摘红花草籽,摘乌桕树籽,教育我们要养成爱劳动的好习惯。
记得有一次,父亲给我买了一本《渡江侦察记》的连环画。我在上课偷看时,许老师发现后收走了我的书。他利用这个“战利品”好好地给我们上了一课。他声情并茂地讲渡江侦察记的故事,让大家过了一把瘾。随后还告诫我们要尊重老师的劳动,叮嘱我们学习不能三心二意,要认真听课。他没有让我写检查,却叫我上讲台复述他讲的故事,然后又鼓励其他同学上台复述。他在一一点评之后,还要求三四年级的学生就此写一篇听后感,交给他批改。
许老师批改作文特别用心,每篇作文都会批改得一片红,小到错别字和标点符号,大到整段的增删,有眉批有总评。写的好的作文,他在请作者上台朗读之后进行细致的讲评。并鼓励其它同学,认真写作文,争取下次上台朗读。
村口的学校前面有一个老水碓,经常会有村民来此舂米。记得有一次,许老师带着我们去水碓参观。看着大水轮在水流的冲击下一边慢悠悠地旋转,一边慢条斯理地唱着古老的歌,许老师跟我们讲古人的智慧,讲水碓的历史、水碓的原理,告诉我们,大城市都是用电动机带动机器加工大米了。他还讲了电灯电话等等,让大山之中的我们第一次听说了电灯电话电动机,让我们对大山之外心生向往。
感谢许老师给我们打下坚实的基础,当年那十多个同学后来大都考取中专,走出大山!
也许是上天的安排,我从徽州师范学校毕业后,工作的第一站就是来到许老师家乡的唐模小学教书。在这个走出了三位翰林的文化古村,我不仅可以尽情地吮吸着徽文化的甘露,还可以登门拜访许老师当面讨教教学秘笈。
“兴趣是孩子学习最好的老师!培养孩子的学习兴趣、让学生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是教育教学的关键!”先生言犹在耳,而斯人已逝。我曾与从唐模村走出的徽学专家许振东先生聊他正在着手编辑的《唐模村志》时说起立章先生。“恭喜你在人生的起点上就遇到了良师啊!”许振东欣喜地说:“立章先生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接受师范教育科班出身的名师啊!”
师恩难忘,难忘恩师!惟愿先生天堂安好!
(黄山市徽州区政协 叶国胜)